2023年5月18日,苏迪曼杯比赛的间隙,刘翠萍正式退休了。
她不是羽毛球队的国手,但在这个特别的时刻,羽毛球国家队选择为她和另外两位老教练举办了退休仪式。
“对国羽这个集体,我内心充满感激。这是国家队第一次为一个队医举办退休仪式。”如今那个仪式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但当晚的一幕幕刘翠萍仍历历在目。
她是国家羽毛球队的队医,在国羽任职27年,几乎没有一天请假,“就算我晚上发烧,第二天起床洗个热水澡我还是要去训练场。”刘翠萍说。
李宗伟每次见到她,总要热情地招呼一声“刘妈妈”。队员一届届更替,新的王牌不断站上领奖台,但“刘妈妈”却始终站在训练场中。
那次退役仪式上,刘翠萍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27年来,我用心用爱守护每一个运动员。”
国羽“妈妈”:我知道孩子们所有的痛
退役之后,刘翠萍的儿子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了。从前过年都没有几次能跟妈妈团聚,现在,妈妈整天待在家里。刘翠萍也觉得有点不习惯,“好像有点无所事事了。”
后来母子俩索性在家里做了一个小型的理疗按摩“论坛”,用来招待朋友。
刘翠萍说自己对儿子有些亏欠,以前在队里的任务和儿子之间,她每次都会选择羽毛球队。
2010年9月,国羽女单主力王琳在羽毛球大师赛中受伤,专家会诊过后确诊为左膝前十字韧带和内侧副韧带断裂。刘翠萍亲自跟时任国羽总教练的李永波沟通了王琳的伤情,李永波最终要求王琳前往德国接受手术,刘翠萍陪同。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刘翠萍的儿子腿部骨折,她只能狠心“扔下”在国内的儿子,陪着王琳一同前往德国,一去就是几个月。
刘翠萍的儿子也曾抱怨过:“队里全是我妈的孩子,就我不是,我像是捡来的。”但时间一久,他只能接受妈妈的工作性质,“国家队有任务,你必须得服从呀”刘翠萍说。
这一服从就是27年。
1996年前加入羽毛球队之前,刘翠萍曾在山西体工队做排球运动员,跟周晓兰是队友,在山西女排做运动员的时候,刘翠萍就有一个国家队的梦。但现实无奈,她的职业生涯还在起步阶段,就被伤病毁了。
手术之后,刘翠萍留在了山西体工队做行政工作,她不甘心,“我做运动员没办法进国家队,做其他的总还会有机会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刘翠萍去成都体院进修了运动医学。正好回到山西的时候,队里组建了艺术体操队,她“队医”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就给了山西艺术体操队。
后来国羽从山西队借调队医,刘翠萍有了一个跟国羽共事的机会,她进国家队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当时因为是借调,我觉得能去一两年就是很长时间了,但没想到从借调变正式的队医,再变成国羽医疗队的组长,这一待就是将近30年。”刘翠萍感叹道。
2000年前后,刘翠萍在国羽任职的第四个年头,国家队先后找了很多海外运动医学专家来给国家队队医做培训。每节课刘翠萍都会到场,“队医不是普通医生,她要掌握的东西远比普通医生要广,当时海外的康复专家到国内来,通过人家的实践总结,你在临床上多掌握了一些技能,治疗起来就会更得心应手。”
那是刘翠萍第一次接触到“催眠”。
到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国羽男双主力蔡赟总是失眠,“他太焦虑了”,刘翠萍说。当时刘翠萍在场管理给蔡赟进行了一次“催眠”治疗,仅仅半个小时,蔡赟醒来的时候却觉得睡了很长的一个整觉。
但除了西医的基础治疗,刘翠萍最擅长的还是中医疗法,就连李宗伟都曾到国羽驻地找“刘妈妈”扎针。
她刚到国羽的时候,队里是不做针灸的,几次试验下来,队员们无论验血还是精神都比从前好转很多,针灸也逐渐被接受。
“最怕扎针的是张宁。”刘翠萍说道。这位北京奥运会羽毛球女单击败谢杏芳拿下冠军的姑娘在场上看起来永远像个“铁娘子”,每次扎针前都忐忑到想哭。
“你别看她那么高,性格也开朗,每次她来针灸都要说刘医你让我先去哭一会。我问她你到底是觉得扎针疼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张宁说她害怕。”刘翠萍说,每次看到运动员表露情绪,她都会觉得有些心疼。
“运动员很多疲劳性损伤,你用手法治疗一定是效果有限的,对运动员来说他们不可能每次都去手术,只能选择保守治疗。在封闭用药、按摩、针灸这一系列疗法试验下来,我们发现,针灸是效果最好的。所以为了这些孩子们好,哪怕是有恐惧也要这么做。”
对治疗有恐惧的不止张宁,贾一凡也有自己的恐惧。
在采访中,刘翠萍提及贾一凡时脱口而出:“她最怕抽血,每次一要抽血就害怕到打哆嗦。”
场下的恐惧都有比较长的时间来消化,但场上突发的状况则更考验运动员本人和队医的心理素质。
2016年里约奥运会,女单半决赛现场,刘翠萍始终悬着一颗心,因为正在场上比赛的李雪芮的伤情,她最了解。那一年间,李雪芮踝关节一直不好、舟骨缺血性坏死、膝关节也出了问题。
比赛期间刘翠萍不敢透露出半分紧张,“这是纪律,你不能暴露运动员的伤情给对手知道。”刘翠萍心里一直在祈祷,命运能眷顾李雪芮半分。
但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与西班牙名将马林的半决赛中,李雪芮一次救球后摔倒在地,刘翠萍不顾场馆规定跳下主席台冲到场边想要确认李雪芮的伤情,“那么高的主席台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有勇气跳下去的”她事后回忆道。
简单的检查过后,刘翠萍就知道李雪芮不能再硬撑了,她反复对李雪芮说不要勉强,但是李雪芮还是坚持上场,不过只再进行了一个回合她就走了下来。赛后李雪芮被确诊前十字韧带完全断裂,经过长达181天的治疗她才得以重返赛场。
2021年东京奥运会前一年,郑思维/黄雅琼组合在全国羽毛球锦标赛中夺金,成为竞争东京奥运会混双冠军的热门组合。
但就在奥运会开始前不久的一次成都集训中,刘翠萍发现了郑思维的不对劲:“他没有按时去按摩,当时有一次训练他拉伤了,我去摸了一下拉伤的地方就跟他说,你绝对不是第一次拉伤了。”
刘翠萍要求郑思维跟她去医院拍片,但是由于疫情原因,周末还能正常拍片的医院少之又少。刘翠萍说她动用了自己所有在医疗圈的人脉终于让成都体院在周日为郑思维专门开了一次核磁共振机器。
那次拍片的结果显示郑思维腹肌腹横肌断裂,“你腹横肌断了这么多,每次绷紧用力那得多疼啊。”刘翠萍对郑思维很是心疼。
“我就要盯死他的伤情。”刘翠萍说。当时临近奥运会,刘翠萍几乎跟郑思维绑在了一起,为了参加奥运,郑思维不敢短期进行手术,只能选择保守治疗:肌肉牵拉、超声热玛吉……能为郑思维提供的治疗刘翠萍都上了。
比赛前,郑思维打着封闭上了场,“他下来之后,打封闭那里,全是淤血,他在场上得有多疼啊。这些运动员毅力真的强,我们普通人只看到他们的光环,我作为队医是最知道这些孩子们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走到领奖台的。”“郑思维8进4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封闭了,他没跟外面人讲过,但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我现在手机里还有他当时拍的片子。”
这些外伤刘翠萍门儿清,但有些内伤,她也治好了。在我们的采访中,她说中国队医是“保姆式队医”,什么都要管,什么都得管,但这也带给她别样的成就感。
东京奥运会前夕,陈清晨状态一直不稳定,“你别看她现在大大咧咧,其实她内心很敏感。”刘翠萍说。
发现陈清晨内心波动后,刘翠萍就要求她每次来治疗的时候都来唱一首歌,“当时我要求她每天都来治疗,每次来都要笑着唱一首歌。”笑着唱完之后,刘翠萍就告诉陈清晨多笑一笑能改变很多心态上的问题。
现在陈清晨变lucky姐,逐渐也爱笑了,刘翠萍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她现在总要我喊她小美女,我就叫她美女小白白,她其实内心特别柔软,你看她在场上喜欢喊喜欢叫,外头人不懂,其实那是给她自己壮胆呢。”刘翠萍说。
在刘翠萍为之动容的那场退休仪式上,郑思维特别感谢了她,他说“刘医把我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是最让刘翠萍感到暖心的地方。
“刘医”在荣誉退休仪式上
在采访中她很多次对我们提起自己看着国羽一代代主力成长起来,从小队员变成了教练,从小孩子变成了父亲母亲,“他们都记挂着我,母亲节的时候还给我发问候的短信,去国外的那些孩子,皮红艳他们都跟我说,现在退休了多来他们那边看看。”
27年来,国羽队员对她的称呼从“刘美人”变成“刘妈妈”,刘翠萍常说自己感受不到岁月流逝,即便已经年近花甲,她仍觉得自己的心跟刚进队的时候一样年轻。